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晝盟。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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晝盟。01

逆水盟瑯城城主獲得二千金的時候,緒家夫人木瑤剛從蒼盟雲城探親回來。

這個孩子來得十分突然,被一名老婦人纏裹著背在背上,緩緩敲開了緒家的大門。仆人開門後,老嫗倒也不進來,只是寥寥留下幾句,此乃緒承宗城主早年留下的風流債事,孩子生母如今病逝,受其所托,將孩子送回緒家。

那女娃娃被塞進仆人手裏時,已經一歲有餘,微張著嘴卻不出聲,只是眨巴著烏溜溜的眼睛,轉頭看著老婦人佝僂著背慢慢走遠,再扭頭瞧瞧手足無措的仆人,吮吸了一下手指頭。

緒家老太太見到她,當即大怒,將緒承宗劈頭蓋臉一頓痛罵,揚言要將小雜種丟給遠方親戚撫養。

倒是木瑤微微笑著,將孩子抱了過來,道:“到現在都沒敢吱聲,也不知道是害怕,還是乖巧。不如叫她無音吧。”

緒家便自此走上了家風清奇的道路,一向安分守己的夫人木瑤,因著這個私生女,自恃有理,只道既然夫君性喜風流,自己也不會甘於落後,從此廣納美男,日日笙歌,還順便為丈夫招了幾名貌美小妾。

無音長到5歲的時候,才察覺到她的姐姐緒珠不甚喜歡她。

緒家老太太最是討厭枉顧綱常倫理之人,對於兒子兒媳各自尋歡的荒唐行徑、以及忽然冒出來的私生孫女,都是極其看不順眼。她將緒珠帶在身邊,教導她讀書寫字、禮義廉恥,苦口婆心地指著三個反面例子告訴緒珠:你日後可千萬不能像他們一樣。

緒珠大部分的時間和祖母待在一起,無音大部分的時間便和木瑤待在一起,跟著她的嫡母爬樹摘果子、爬墻看美男,再暈暈乎乎小酌一口梅酒,頓感天旋地轉,在木瑤的大笑中睡死過去。

等她醒來的時候,正枕在木瑤溫軟的腿上,頭頂是繁星點點的一樹梨花。一陣清風愜意拂過,幾片白色花瓣便晃晃悠悠地飄下來,遮住她的一只眼睛,另一只眼睛咕溜溜一轉,瞧見了前方走過來的緒珠。

“緒珠子姐姐!”無音喊。

緒珠手裏拿著書本,身後跟著江若崇,高高昂著頭走過來,只是神氣地斜瞥了她一眼,並不理睬她。走近了,緒珠沖著木瑤行了一禮,喊道:“阿娘。”

“真可愛。”木瑤笑嘻嘻伸手捏了捏緒珠的臉,惹得緒珠皺起眉頭往後退了兩步,她又拍了拍緒珠的腦袋,問:“去你師父那上課啊?”

“嗯。”緒珠用奶聲奶氣的聲音道,“阿娘,等放課了,我想吃你做的杏花糕。”

聽到木瑤一聲“好啊”的肯定回答,緒珠抿著小嘴極淺地笑了下,拿著書卷跑開了。

無音擡起頭來問木瑤:“母親,緒珠子是不是不喜歡我啊?”

木瑤的臉白白的,比飄落在她頭頂的杏花還白,當她笑起來的時候,無音覺得她的面容都籠罩在一層白色的光暈裏,散發出柔和的光亮。她伸手捋了捋無音的頭發,哈哈大笑起來:“你竟然已經會察言觀色了?其實吧,我也覺得她不喜歡你。”

無音問:“是因為我沒有跟她一起在師傅那裏學習嗎?”

“你不用去師傅那學習啊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木瑤去是因為她自己喜歡,她感興趣。可是你一聽吟詩作畫就忍不住想睡覺,你去學什麽?”木瑤撓了撓她的下巴,笑道,“你的特長不在這裏,還不如跟著我學。”

無音嚷嚷:“可是緒珠子姐姐會不喜歡我啊。”

“她不喜歡你,跟在不在師傅那兒讀書沒關系。可能是因為她不喜歡不守規矩的人吧。”木瑤道,“你看你,整天跟著我混,太有我的影子了。”她笑眼一彎,頗為得意,“一看就是個小無賴嘛。”

“可是母親你也不守規矩啊!”

“我不一樣啊,我可是她老娘!”

“那我也要當緒珠子姐姐的老娘!”

“你想得美!”

“這不公平!”

“哈哈哈哈哈!”

晚上吃杏花糕的時候,緒珠帶著江若崇一塊兒過來了。江若崇是緒府管家的兒子,與緒珠同歲,緒承宗便讓他陪著緒珠一塊兒念書。雖然木瑤口口聲聲說著杏花糕是自己所做,但實際上,大部分步驟均是由她最疼愛的男寵阿寵來完成。阿寵並不是一個人的姓名,而是一個稱號,木瑤喜歡在每個月都對她的美男子們進行一輪評選,上月表現最好者,便可以得到本月阿寵的稱號。

此刻阿寵正在極盡賢淑地給孩子們分發杏花糕,無音瞧見江若崇把自己那份也全給了緒珠,眼巴巴問他:“我的呢?”

江若崇指了指無音碗裏的桂花糕:“你的不是在這裏嗎。”

無音指了指緒珠碗裏的桂花糕:“為什麽你全給了她,沒有分一點給我呀。”

江若崇道:“因為緒珠喜歡吃啊。”

無音道:“我也喜歡吃的呀。”

“哦。”江若崇道,“我不知道。”

緒珠在一旁靜靜吃著,並沒有興趣理會他倆在說些什麽,沖木瑤甜甜說道:“好吃,阿娘你真厲害。”

木瑤十分自然且驕傲地受住了這份誇讚,屋外忽然傳來了男人的聲音:“什麽這麽好吃啊。”

走進來的正是緒府的男主人緒承宗。緒承宗的名字起得正統,長得卻是風流倜儻的模樣,一雙桃花眼微微翹著,總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。他走進來時,木瑤正在親自給阿寵餵杏花糕,緒承宗一手截了胡,從木瑤手裏把杏花糕拿下了,塞進了自己嘴裏。

“好吃。”緒承宗嘴裏尚在咀嚼,一把把緒珠抱了起來,又騰出另一只手抱起了無音,問道,“有想為父嗎。”

無音坐在緒承宗手臂上,眼睛卻瞅著阿寵正在拿出來的酒釀圓子,心不在焉地道:“中午才見過,有什麽好想的。”

但是緒珠在緒承宗臉上吧唧了一口,道:“想。”

於是無音也改了口,跟著喊:“想。”

木瑤抱怨地瞥了一眼緒承宗,又重新撚了一塊杏花糕給正在幹活騰不出手來的阿寵吃,轉頭沖丈夫道:“你幹嘛老搶他們的東西。上次吳風還來跟我說,你把我送他的畫給偷走了。”

緒承宗道:“誰讓你送他們不送我。”

木瑤道:“名畫你想要就有,但他們只能靠我送啊。”

緒承宗伸長了脖子,把被木瑤捏著頓在空中的那塊杏花糕也咬走,邊吃邊道:“我這人就是喜歡搶,有意思。”

“幼稚。”木瑤白了他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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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音第一次遇到蕭容與,是在她13歲的時候。

百盟盛宴的召開,通常都十分熱鬧,邀請了大大小小數百盟的盟主家眷,以及一些頗有名氣的大城城主。瑯城作為逆水盟旗下的第一大城,緒府一家自然也是被邀為貴客。宴席在晝盟的千闕宮召開,場地寬闊、宮闕華美,無數身披粉色披帛的美貌侍女端著果茶糕點從長廊走過,身段婀娜,衣袂飄飄。空中飄著淡淡的香——那是混合了脂粉與花香的味道,幾顆巨大桃樹長在宮廷門外,瞧著像仙桃,倒頗有些天上仙宮的意韻。

一走進千闕宮,木瑤就已經不見了,緒承宗四處張望了一圈,沒瞧見夫人的身影,有些無奈又好笑地嘆了口氣,問兩個女兒:“有瞧見你們母親嗎?”

無音道:“我剛才看見有個很美的男人走了過去,母親大概追去了吧。”

緒承宗問:“為父不美嗎?”

無音嘻嘻笑道:“說你美有什麽好處嗎。”

緒珠道:“爹爹長得俊,但或許不是阿娘喜歡的長相。”

無音讚同:“不夠白,母親喜歡白的。”

緒承宗聞言笑了,領著她們繼續往前走,邊走邊道:“你們母親太沒有眼光了。”等走到一半,他便發現無音也已經不見了。

無音是被一聲暴躁的怒吼吸引走的。

那聲吼動靜極大,惹得眾人都忍不住循聲張望了一眼,但又似是習以為然,在迅速反應出聲音的主人是誰後,便又格外淡然地自顧自做起了自己的事情。

但無音很好奇,非常好奇,所以在緒承宗繼續領著緒珠往前走後,她往左邊拐進了一條清幽小徑裏。

沿著這條徑道走,兩側是半人高的灌木與點綴其中的叢叢幽火草,微弱的鵝黃光暈使得草葉邊緣如陷在霧裏,同灌木朦朦朧朧交融一處,分不真切。晝盟一向奢華,喜出風頭,這次百盟大宴選址落在他家,自然是重視得緊,花了比大價錢,朝各盟都借著移栽了些幽火草來,以襯出最最華貴無雙的氣派來。

走到盡頭,便是一處花團錦簇的園子,開闊,但又靜謐。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正一手指著花園的另一條出徑,怒氣沖沖道:“趕緊給我滾!”

被他毫不留情面怒吼的,是一名年紀尚輕的粉衣少女,似乎被嚇得不輕,面上還掛著漣漣的淚水。但從她華麗貴氣的衣著上看,必然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。

站在一旁的婦人,無音倒是認識的,前些年在逆水盟浮舟宮的官宴上瞧見過,是當下晝盟尹盟主的夫人。此刻尹夫人著急地將粉衣少女拉到身後,沖男子罵道:“你吼什麽吼!母親還在,你就是這種態度嗎!”

原來是尹夫人的兒子尹淩玦。

這位尹淩玦,無音從來只聽說過,卻未曾見過。無論大大小小的宴會應酬,只要他不感興趣,他就絕對不會參加。是以,對於只跟著父親出入過各種飯席的無音來說,尹淩玦便始終只是一個狂躁易怒的刻板人像。她好奇地瞅著那少年,心想尹淩玦倒是長得不錯,濃眉大眼鷹鉤鼻,就是脾氣臭,渾身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息。

尹淩玦夾雜著三分不屑七分不耐的聲音又傳了過來:“就知道哭哭啼啼,有這功夫流眼淚不如趕緊地從我眼前消失。”

少女聞言擤了擤鼻子,委屈地沖尹夫人道:“姑姑,我先走了。”她用約莫是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出了這個羞辱的園子,留下了她的姑姑與表哥在原地大眼瞪小眼。

“尹淩玦!”尹夫人氣急敗壞,道,“你亂發什麽脾氣!怡兒哪裏得罪你了!”

“哼。”尹淩玦冷笑一聲,瞅著他母親,道,“母親,我倒是要問你,你在做些什麽。若不是你騙我來此地,說有要緊的話要跟我說,我壓根懶得過來。”

他斜睨了一眼表妹跑走的方向,越想越心煩,語調也高昂了起來:“過來了你人不在,那個怡兒卻莫名其妙跑來一頭撞我身上,這路都走不穩怎麽不關在家裏教導教導學步,出來也不怕一直粘人身上臟了別人的衣服。”

“你!”尹夫人一口氣沒上來,一手狠狠拍在尹淩玦身上,恨恨道,“尹淩玦,要不是因為我是你母親,我才懶得管你!你都已經20歲了!至今一個姑娘都沒有看上過!怡兒知根知底,脾氣也好,也只有她才能受得了你這刁橫的性格!”

“我說過了,我不想成親!”尹淩玦也吼了回去,“女人最是麻煩,我一輩子都懶得娶!”

“你這是把你老娘也罵進去了!”

倆人竟就這麽急沖沖吵了起來,倒是一眼能看出來這脾氣,的確是母子。看了一場暴躁少主怒吼投懷送抱美人的好戲,無音悄無聲息往後退,打算離開這兒,後退到一半,卻發現灌木叢裏頭隱隱約約露出來一個人影。

那人影立在灌木叢的背面,只能透過枝葉的縫隙瞧見隱隱的藍色,與一雙幹凈無塵的白靴子。無音又往前走了點,湊頭去看,一位少年正背對著她,穿著一身棉麻的純藍衣服,站在一棵桃樹底下。這位置極隱蔽,樹周圍全是密密匝匝的灌木,只留下了樹下約莫四人來寬的空間。

無音心下一喜,被她撞見江若崇啦?

今日江若崇也有來到千闕宮,但沒有同他們一起,而是跟著自己的父親江管家一塊兒忙活去了。具體忙些什麽,無音也不太清楚,只記得今早看見他時,正是穿著一身棉麻的純藍衣服。

她屏住了氣息,悄悄往前,心下有些疑惑,離得這麽近,江若崇竟然都沒有察覺到有人靠近麽?那就嚇他一頓大的,她嘴角上揚,惡作劇地伸手蒙住了對方的眼睛。

卻摸到了冰冰涼涼的水。

似乎是眼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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